伊雲

不是写不出,是在卖血。

净龙云潇没有抽事后烟的习惯,但他揍完小孩后会抽。因为打小孩这事实在让他有点良心不安。

那时候君家的老宅里有一池鱼,净龙云潇来了以后就全死光。算命的说所谓天龙下凡就是如此,龙气夺鱼的命力,只要净龙云潇住着就别想养活鱼。

从此以后那鱼池就成了净龙云潇的专属烟灰缸。夕阳西下他站在院子里,只身孑立,背影孤瘦如一杆细竹,隐约可见火星明灭,是他对着池子弹烟灰。净龙云潇从宇宙、哲学、自己的童年思考到今天为什么打君奉天。他从小善良友爱疼弟弟爱妹妹孝敬爹妈,对小辈连重话都不说更别提动手。兼之接天云关教育质量过关,净龙云潇十岁看马尔克斯追美女时背洛神赋常年担任三四辩闲得没事也打模联,擅长的是以理服人,怎么会头脑一热就把小孩吊起来起来打。

而且灵雀还拦他了,都没拦得住。当年玄尊跟黑帮火并时净龙云潇是打得最狠冲得最前的,他看着很瘦肌肉不明显却有力,摸起来硬得让人心生不安。这种水平揍小孩灵雀也很不安,边劝净龙云潇这是老板的儿子你要揍也得考虑下玄尊边眼神暗示君奉天快跑。净龙云潇当时也年轻,一听就更火了。本不大的事现在必须得揍小孩解决。

净龙云潇越想越烦,烟抽得很急,几口就抽掉大半根。这些天他抽的牌也换了,越换越烈,前几天托人从德国带了黑烟草,应该也快到了。以前绝不碰的烟现在抽起来也就内样。净龙云潇倒出第二根烟点上,心想自己该不会有家暴倾向吧。实话实说他打小孩时没下多重手只是那架势吓人,君奉天很硬气也没哭过,但不妨碍他记仇记得跟什么似的。以后几天见到净龙云潇都垮起个批脸。买零食玩具也哄不回来,只能净龙云潇说“走我们坐车兜风去。”于是少主这才大人大量算了。

净龙云潇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笑,把烟掐了。他是很乐意带君奉天玩的,对方不皮的情况下。净龙云潇看着那一小块烟灰缓缓沉进池底,心想等这池子被烟灰填满自己一定金盆洗手再也不打小孩了。这么想完以后心情大好,拍拍手走回屋里招呼君奉天上车兜风。

不过净龙云潇没待到那池装满就走了。他来的时候少不更事,打了老板儿子这么几年,走的时候风华正茂事业爱情都是黄金期。虽说后来的事证明他既不想搞事业也不想谈恋爱的。起初几个月君奉天很想净龙云潇,主要是开宝蓝色兰博基尼车速十秒提到二百多还面色如常哼小曲的帅哥他只见过净龙云潇。但后来也就忘了。再后来他不想继承仙门连夜跑去儒门打工,玄尊反思了半年自己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最后想到净龙云潇当初也是把家里的事一抛来给他打工的,心想报应不爽还真是。

君家老宅一直空了十年。后来玄黄三乘暑假实习的时候住那。那会地冥刚把头发染成奶金色艺名改成奇梦人,整个人就跟鱼成精一样特爱往池子边待。一来二去琢磨出来了,上一任主人估计是把这当烟灰缸用,还挺装逼的。于是地冥也开始站池子边抽烟。玉逍遥和非常君还打赌地冥要多久才能填满一池的烟灰。地冥听到翻了个白眼说你们也太无聊了。虽说如此他自己也在心里纳闷:抽了这么久也没见烟灰多出来,所以上一个主人得抽多少啊积这么一小层。

说巧也巧,正好是三乘在住的那个暑假,净龙云潇回了君家的老宅。院子的铁锁一直没换,有点锈,但净龙云潇耗了点力气也打开了。他到那池子边发现居然有人,也抽着烟,背影挺帅的人长得俊美极其。净龙云潇见了登时觉得有意思,掏了自己的烟说“请你。”这么多年来他抽的烟越来越烈,今天带出门的是瑞典一家小作坊包的黑烟草。净龙云潇看了,地冥刚抽的烟很柔,所以他看戏一样等对方被呛着,但没有。奇梦人娇娇甜妹地接烟道谢点烟,然后一口抽掉三分之一,平稳地吐烟圈。

净龙云潇心想我操可以啊,停两秒问:“你就是地冥?”地冥又抽了口烟,“净天龙护,听说你退隐多年,为何今天回来了?”净龙云潇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回来,于是不答,两人站那沉默地抽烟,边抽边想心事。

地冥不久前才和玉逍遥吵过架,想到玉逍遥就烦,却又忍不住想。他们前天一起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系了同一条围巾,玉逍遥借着摸围巾来摸他耳朵,笑声低低的。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心跳得很快,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对方吵架,又拉不下脸道歉。净龙云潇在旁边想着他和灵雀刚认识的时候,灵雀还不是搞音乐的,性格也没现在这么好,会把净龙云潇的酒摔了也会在他开车载君奉天兜风时念“又开那么快行啊菩萨保佑你们快快……”劝也没用,没用也劝。净龙云潇现在回想起来不知自己在怀念什么,是穿发而过温凉的风,在副驾驶上喊他“云潇”的君奉天还是当年那个仍锋利会骂人的灵雀。想了会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早知一去不回头的东西,又何必多思。

平时君奉天有空会找三乘玩,那天他车开到门口发现停着一辆宝蓝色兰博基尼。第一反应是地冥怎么又换车了,再一看才发现熟悉得吓人。车换了但净龙云潇的品味一点没变,这车简直就是君奉天小时候见过的那辆的翻版。君奉天无言良久打给了玉逍遥,说你快看看池子旁边是不是有个白头发的男人在抽烟。玉逍遥说我去奉天你什么时候学的未卜先知,地冥染发都知道?不过他自己说那不是白发是奶金色。

说话间玉逍遥已经走去看了,发现除了地冥还真有另一人,大为震撼。净龙云潇见他来了也没停话端,继续对地冥说:“我当时想的是,等积满烟灰就金盆洗手再也不打小孩了。”

电话那头的君奉天听完登时DNA动了。他不是怕,但确实好一阵手足无措,又听见一阵小声交谈,电话那头的人就换成了净龙云潇。净龙云潇说好久不见啊听说你最近翅膀硬了跑去儒门?你爹还把我一顿数落问是不是我带坏的,服了。不过今天不聊这个,我有一个月的假,你在哪?我去接你。

君奉天这些年变了很多,即使许多话要说也只是逃避似的说了一个“嗯”。净龙云潇在电话那头皱眉,“嗯什么嗯,报地址。”君奉天看着车窗外那辆宝蓝色兰博基尼,说:“改天见吧,云潇。马上我要去接离经了。”憋着一口气慌张挂了电话,打方向盘踩油门,好像生怕多留一秒。

净龙云潇听着电话的忙音没讲话,把手机还给玉逍遥,手里那支烟已燃尽了。听起来君奉天自己考驾照了,他顿生一种英雄竟白头的悲壮。莫名其妙地想到以前带君奉天去超市,君奉天买旺仔牛奶他买雪花纯生。第二天净龙云潇去车上拿饮料,发现只剩旺仔牛奶和一张纸条,君奉天写的,大意是酒扔掉了,但把旺仔牛奶分给你喝,云潇,喝酒对身体不好。净龙云潇又生气又好笑,但也真喝了一周旺仔牛奶。

净龙云潇把一截烟灰掸进池子,转头问离经是谁。玉逍遥说是君奉天领养的义子,也是他和玉箫的义子。小孩乖巧可爱,已显出一点早慧的影子。净龙云潇登时感到有些魔幻,他看起来仍年轻,爱说笑,脸上没一道皱纹,肌肉是实打实揍人练出来的劲瘦,却在此刻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至少不再年轻了。净龙云潇抽出第二根烟时地冥替他点了火,烟点上了净龙云潇却没抽,转身回车上拿了东西。

其实也就前后脚,净龙云潇走到门口时君奉天的车刚开走,只是没打照面。他从副驾驶上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地冥,包装上看不出是什么,也没印牌子。“定制?你要我转交君奉天吗。”

“是。给不给都行。”净龙云潇手里的烟几乎没抽,兀自燃着,他看也不看地丢进池子里。“还有事,先走了。”

那天之后君奉天许多天不来,礼盒一直放在书房里。地冥本身并不迷抽烟,那天后也许多天没去池边抽烟。过了半个月他再去,忽然发现池里烟灰都没了,水很清,甚至还有些水草装饰物。地冥抽出的烟又默默推了回去,心想谁干的。回去问了玉逍遥和非常君,两人都说不知道,倒是玉逍遥思索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净龙云潇请人弄的。

会吗?地冥心里觉得有点不屑,却也真不确定。他其实忍不住好奇看过那个礼盒,里面有一张唱片四瓶香薰,都是罕见的香调。另有一张纸条,行笔潦草框架却稳,看得出隶书的底子,而且字字出锋。若这是净龙云潇的字,那确实字如其人。写的是两首沈园,很悲的悼亡,不知什么意思。

再之后玉逍遥耐不住想玩,在池里养了鱼,养得很好,当然主要是非常君的功劳。地冥有时候陪着玉逍遥去喂鱼,玉逍遥挨个指着告诉他每条鱼的来历,越讲越没谱,到后面简直有点指桑骂槐暗指他的意思了。地冥冷笑两声正想反驳,忽然心里一坠,想起那句“沈园非复旧池台。”

“怎么了,十七?”玉逍遥见他出神,以为自己说过了,忙问道。

“没有”,地冥看着那池鱼,“和你打赌这鱼什么时候死好不好?”

“……谁跟你赌这个!神经病,不许咒人啊!”

……

非复旧池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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